基路比獸該死。

因為他居然輕描淡寫地就在所有人的面前說出自己一直藏在的心底的秘密。

深刻的，黑暗的，連他自己都害怕的秘密。

木村輝一自己都不記得，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對琴繪的感情已經完全變成他意想之外的模樣。畢竟在最初的時候，他對“清水同學”的印象不過是個同病相憐的，被家人拋棄的對象罷了。

他第一次對同班的清水琴繪有了印象是一年級的開放日。

當在別的同學笑瞇瞇地牽著家人詢問自己的表現、討要表揚時，他正一個人站在人群裏。四面八方不斷傳來喜悅的歡笑聲，落在他耳中反到成為一段段刺耳的雜音。他看著那些熟悉的卻令人討厭的臉上露出歡喜的神情，心中不甘卻唯能詛咒命運。

他生活在一個並不圓滿的家庭中。親人只有為了日常生計奔波的母親和年老體弱的外婆。譬如今日，就算是學校中的開放日，母親卻還是不得不忙於工作，無法抽出空閑的時間。他雖明白這些，卻還是難掩失落。

直到他看見背著鮮紅雙肩書包的短發女孩面無表情地從他身邊掠過。她好似根本不在意周圍惱人的喧囂，偏偏孤單的背影放在熱鬧的環境中是那般地格格不入。

一張張笑臉逐漸化為模糊的背景，獨自一人的女孩成為他視野中唯一清晰的主角。

一瞬間，心中不斷湧現的負面情緒便瞬間消散了幾分，反而多了些許惡意的幸災樂禍。

看吧，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和他是一樣的。

其實他早就知道，琴繪和他根本不是一類的人。

只要穿透冰封的外表後便能感到來自她內心的，讓人無比留戀的溫暖。

而他的心底只住著個象征黑暗的，充滿獨占欲望的惡魔。

輝一站在原地，低著頭俯視著蜷縮起身子劇烈喘息著的女孩。冰冷的塑料瓶握在他的掌心，輕飄飄的，連一絲重量都感覺不到。那一瞬他只感到茫然，根本不知自己正在做些什麽。

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殺了她是一件多麽簡單的事。有那麽多次來自內心的惡魔都在他耳邊邪惡地低語著：“既然得不到，不如徹底毀掉她。”

可是他最終，還是做不到。

他險些就成功了，若他在原地如木偶般再站上幾分鐘的話。

快慰與恐懼在心頭不斷地糾纏著，撕扯著他僅剩不多的清明神智。最終恐懼還是占了上風，原本感覺不到重量的塑料瓶瞬間沈如千斤。悔意灼燒著心口，同時又伴隨著自暴自棄式的解脫。

被她知道了也好。他絕望地這麽想著。

只是在了解他潛藏在內心的黑暗之後，她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呢？

憤怒？懼怕？又或者是厭惡？

他極少在琴繪面上見到過這些極端的負面情緒，因而光是想象著這樣的景象，他就幾乎快要笑出聲來。可是輝一全然沒有註意，自己垂在身側的手指，一直不停地在顫抖著。

琴繪跪趴在地面，大口呼吸用以平順急促的喘息。因為窒息以至於她片刻之前的記憶都感到模糊不清，只是輝一那幾句話，實實在在地落入了她耳中。

那時她睜著迷蒙地眼望著眼前的少年，無端地松了口氣，硬是擠出個微笑來。

他還是這麽做了，那她便是解脫了。

她茫茫然地這麽想著，卻發現清涼的藥劑隨著呼吸一點點進入肺部。扼住生命通道的那只手送了開去，她卻仍然陷在虛弱的狀態中，只能跪坐在地面，仰頭看著站在她近處的少年。

她只看到了那抹笑容。再沒了溫柔，唯餘下悲傷的笑容。

琴繪再次做了幾個深呼吸。她確定自己已經暫時地恢覆體力的時候，才用手撐著地面緩緩的站了起來。她沒有擡頭，卻可以感覺到有目光持續地落在她身上。隨後，她拖著沈重的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輝一看著琴繪朝自己慢慢地走來。她低著頭，似乎是在有意識地躲避著自己的目光。他艱難地擡了擡嘴角，強迫自己把視線移開，卻仍然掩飾不住心中苦澀。

直到。

輝一忽然覺得肩頭一沈。

他難以置信地偏過頭去，只看見女孩絨絨的發頂。短短的直發隨著她垂頭的動作滑落，露出一段纖細白皙的脖頸。接著，他甚至感覺到對方的手臂溫柔地環住了他的身體，放任自己把身體的大部分重量都依在他的身上。

麻木的身體在逐漸解凍，恍惚間能夠感受到淡淡的，卻是他極度眷戀的溫暖。

“輝一……”琴繪的聲音無力且低弱，“你，還真是一個溫柔的笨蛋啊。”她似乎連完整說出一句話的氣力都已經失去，開口後全是些莫名其妙的破碎的喃喃。

輝一剛想反駁，卻聽得她又一次開口：“……我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的，我知道這樣選擇後我就什麽都沒有了……可是，你為什麽要回來呢。”並不是疑問的句式，更多則是一種陷入無措中的自述。環抱著他的雙手不甘地攪緊抓握在手心的衣料，仿佛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別的方式發洩自己的情緒。

沒有人知道，得到後再失去是一件讓人覺得多麽痛苦的事情。

夜半時分，當她因胸悶而從睡夢中驚醒，不由得回想起在數碼寶貝世界中與正常人別無二致的日子。再沒有比這種時刻，更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作為一個病人的無力。拓也他們從數碼寶貝世界回來的之後，他們都改變了，成長了。唯有自己，有些缺憾是永遠無法被彌補的。

她想要用“一場好夢”的理由來說服自己。然而夢境的美好更是襯托出現實的淒涼。

至於夢想什麽的，在那一刻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或許你說的是對的，”她低低的聲音卻如同針刺一般，準確地紮入他的心間，“就這麽死了比較好。也不會再給誰添麻煩了。”

不知不覺中，琴繪的手松開了。她退後了一步，拉遠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是在這個過程中，她依然維持著低著頭的姿勢，未再觸及他的視線。

這和他預想中的情景，完全不一樣。

只是，她或許完全沒有明白。

輝一突然擡起手抓住了琴繪的手，然後，手臂再一次施力，把露出驚愕表情的女孩拉入懷裏。這一回他的雙手再沒有僵硬地垂在身側，而是死死地箍住對方的肩膀，仿佛這樣做就能制止她的離去。

他並不願，每一次的擁抱都只是為了離別。

“琴繪，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他口中的每一個單音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卻還是掩不住聲線中無法控制的顫抖。

琴繪低低地笑了聲，但卻由於臉埋在衣服中而導致聲音有點發悶。

“你還沒有明白麽？”不知為何，他也跟著她笑了起來，“就算你選擇‘死’這條路，也是無法丟下我的。”他故意湊在她耳邊，夢囈般呢喃著，“反正，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他說出的話終於有了效果。因為這一次，他成功地感受到了懷中人的僵硬。

“……你瘋了！”她似是想要掙開他，最後卻發現和他手臂的力量相比，她的那些動作根本不值一提，“你怎麽能說出這麽不負責任的話！我又算得上什麽，怎麽值得你……！”

“呵，呵呵，”沒想到，聽了她的話，輝一竟然又笑了起來，“那你又是為了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把我丟下呢？”雖是這麽問了，但他並不需要這樣一個答案。

琴繪的動作停止了。原本想要推開他的手，最後也只是輕輕地搭在他的手臂上。

那一瞬間，她恍惚著覺得世界中所有的喧囂都徹底消失，只剩下少年消極而麻木的耳語，隨著他的呼吸一道微微地撫過耳廓。

“從小時候開始就是這樣。爸爸把我們丟下了，不久前婆婆也走了，現在就連你也……為什麽，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都能夠這麽輕松地做出這樣的決定呢？”

只要閉上眼，基路比獸為他呈現的那些幻象如同電影般一幀幀在視線掠過。不，對他而言那並不只是什麽幻象，而是藏在他心底的，最深切的恐懼。

他的聲音不再發抖了，甚至原本積澱在聲線中的感情也一層層的淡去。可是，他的平靜讓琴繪驀地心慌起來。“不是這樣的，”她無力地辯駁著，但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合適的語句，“我只是……”琴繪想起了什麽，只是這個理由讓她的心又一次感到了痛楚，“你還有輝二不是麽？他是你的雙胞胎弟弟，他是絕對不會……”

“和輝二沒有任何關系！”輝一忽的提高聲音地打斷了她。這是今天中的第一次，他的聲線中出現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就算是輝二，他也……”他不自然地停頓了片刻，音調中又染上了幾分喜意，“琴繪，你竟然沒有註意到麽？”

“註意到……？”琴繪無意識地喃喃著，腦中瞬間閃現過許多零碎的片段。

而將一些她錯過的細節拼湊在一起後，這真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提示。

“那張夾在數學作業本中的，寫著地址的紙片，”琴繪閉了閉眼，“你是故意讓我發現的。你故意讓我知道輝二的事，對麽？”

“一開始，我只是不知道怎麽開口告訴你這件事，”輝一終於松開了環繞著她肩膀的雙臂，不過一只手依然死死地抓著她的肩膀，隨後他用另一只手溫柔地撥了撥她額前有些淩亂的劉海，僅僅是為了看清月光下她眼底的色彩，“我有想過，琴繪在知道我居然有個雙胞胎弟弟後，會是什麽反應呢？”

“這怎麽就成了你想要離開的理由了呢？”許是背對著光線站立的緣故，他眼底深深的藍色徹底消失，而是暈染開一層墨般恍惚的黑色，連帶著言語中，都透露出一絲無措的意味。

琴繪痛苦地搖了搖頭。此刻她想要逃開輝一迫人的註視，但自己雙眼仿佛被他眸底的黑暗所吸引似的，再也移不開視線。

“就算輝二是我的雙胞胎弟弟又如何？這些年陪在我身邊的，明明只有琴繪而已……”

“至少這點是一樣的，對我而言，你不同樣也是‘唯一’的……”他的眼神忽然黯了黯，還是沒有說出那個已經變質的答案，只留下一段意味不明的留白。

“嘛，不過現在怎麽樣都無所謂了。”他冰涼的手指順著她面部的線條徐徐滑下，通過指尖對熟悉的輪廓進行著一次細致的描摹，“無論發生了什麽，我不會讓離開琴繪我的身邊的，也不會有什麽‘註定分離’的結局的。”

“就算是死，也不可能。”他的嘴角勾起瘋狂的弧度，眼神幽暗，能夠清晰捕捉到其中那一抹令人不安的紅光。

再沒有什麽值得隱藏的。就和數碼寶貝世界賦予他的屬性一樣，他終究是屬於黑暗。

突然，甚至可以說是毫無預兆的，他的指尖凝固在某一點上。溫熱的觸感，從手指相觸的地方逐漸暈染開。“琴繪……？”失焦的眼逐漸尋回了光彩，手指感受到的濕意在提醒著他這並不是什麽幻覺。

女孩淺灰色的眼中映照的著月色的痕跡，仿佛漂浮著粼粼波光的湖泊。透明的淚水從眼中滑落，無意中擦過他停留在她面頰上的手指。她的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半個音節。

像是花了極大的力氣般，琴繪慢慢地擡起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少年並未言語，只是任由她動作。

琴繪抓過他的手，將其覆蓋在自己的眼前。許是她眨眼的瞬間，能夠清晰地感受到眼淚落下後的形狀，輕若無物般在他指間滾過。

“笨蛋。”她壓抑著嗓音中的抽泣聲，顫顫地發出幾個斷斷續續的音節，“你在……你在害怕什麽呢？應該害怕的，分明……分明是我。”

“但是，”抓著他的手指徒然收緊，她的唇角緩緩地勾出個淺淺的弧度，“現在的話，我不放手，也是可以的嗎？”

多餘的負面情緒在逐漸消失，她的話語讓他忍不住想要笑出聲來。

“可以的。”柔和的情感不自覺地從語句間流淌而出，溫溫潤潤地填入她的心房，“我只要你這麽做就可以了。”

“那麽。”她更用力地抓緊了握在掌心的手，認真地說道，“我不會再說那種話；你，再也不能離開我的身邊了，輝一。”

“就像你說過的，會陪在我的身邊，就算‘明天’也……”

他那時候便說過了不是麽？畢竟，“明天”,這是個永遠不會結束的答案呢。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人的潛臺詞都是“你敢離開我我就殺掉你”，恩。實在找不到地方點出這句話我也挺失敗的。

這段我寫的腦細胞快死光了，所以估計根本沒什麽邏輯，順道字數強迫癥真是要死，基本就兩個人的對話能寫到這個字數我也是蠻拼的，唔，全程循環tell me why，然後擠牙膏一樣一句一句地擠出來的……所以感情戲什麽的最討厭了（。

不過，尼桑也沒有我預想中那樣黑起來，還好還好（拍心口

說來感覺放在DM的背景裏，特別還是DF的背景裏，關於生死的問題就嚴肅不起來，不知道為毛，可能也是我自己找不到這個感覺吧OTZ

行吧，感覺最大的難關已經過去了（躺平

最後只希望別罵我。

☆、最終章：另一個開始

清水霧繪在二十六歲的時候終於勉勉強強地答應了青沼醫生的求婚，把自己嫁了出去。

可是好不容易做全了所有的準備，還差一個多小時典禮就要開始的時候，又出了極大的紕漏：婚禮的伴娘，新娘子唯一的親生妹妹居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失蹤了！

“真是，這種時候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多大的人了，怎麽一點分寸都沒有！”

輝一苦著笑聽著電話另一端霧繪姐氣急後的怒吼，並在最後再三保證會把琴繪及時帶回去，這才勉勉強強安撫了霧繪姐暴躁的情緒。結束了通話後，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隨後把目光投向遠方，那筆直地站在墓碑前的背影。

其實霧繪姐一定是知道，她到這個地方來了才對。

這麽想著，輝一故意放慢了腳步，向琴繪所在的方向走去。

關於清水家的事，他從未聽琴繪提過，但通過社區那些喜歡嚼舌根的婆婆媽媽們，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畢竟那在當年，也算得上是一件頗具談資的事件。

清水家的雙親去的時候，霧繪十六歲，琴繪四歲。夫婦兩人的死因是車禍。據說是因為車速過快而在山道上拐彎的時候沒有註意到對面的車輛，最後連人帶車摔落山崖。父親清水覺當場斃命，而母親清水伊月則在送往醫院後因出血過多不治身亡。

從表面上看這只是一件普通的交通意外，但是導致清水夫婦車速過快的原因，正是琴繪。她在與社區其他孩子玩耍的過程哮喘發作。那些孩子由於恐懼都害怕地逃開，以至於她被送往醫院時已經延誤了將近十分鐘，好在最後一條命還是給救了回來。只是等她從漫長的昏迷中醒來時，面對的卻是父母離世的噩耗。

分明只是意外與巧合，卻被外人用一張嘴歪曲了事實的原本模樣。而兩姐妹因此背上的心理負擔，更是外人無法想象。

“姐姐已經來過了呢。”他在靠近時並沒有發出什麽過大的聲響，可是琴繪還是感覺到了他的存在，輕輕地說道。

輝一走到琴繪身邊，對著墓碑閉上眼雙手合十行禮。他註意到墓碑前已經整齊地擺放上了兩束潔白的百合花，其中一束上的花瓣上還帶著晶亮的水珠。

“媽媽最喜歡百合了，”琴繪淡淡笑著為他解釋，“不過這是姐姐告訴我的。”

“霧繪姐很擔心你，”提起這件事，輝一還覺得有些無奈，“不管怎麽說，今天是她很重要的一個日子。”說著，他擡起手，順勢理了理琴繪有些淩亂的劉海。

十四歲的少女比起當年已經長高了不少，但是卻依舊矮了他將近半個頭。稍稍有些留長的黑發被強迫著挽了個發髻定在腦後，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裙裝依舊是寶藍的顏色，因而在這一片黑白灰為主色調的場景中才會顯得那般醒目。

“沒辦法麽，”琴繪撇撇嘴，並沒有躲開他的動作。她再次把目光移向碑上刻的“清水”兩個漢字時，淺灰色的眼中多了些許落寞的成分，“今天過後，姐姐就要改姓了。

“所以就心血來潮，想要來看一看。”

輝一並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悄然握緊她冰涼的手。

“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很奇怪的夢。”琴繪依舊望著墓碑，低聲囈語著。

與她並肩而立的少年露出疑惑的表情，但還是靜靜地等著她說下去。

“好像是回到了十一歲的時候，回到了數碼寶貝世界。”

琴繪曾把那時火神獸說過的話重新覆述給他聽過，因而他對不同世界之間屏障的存在有所了解。畢竟之後的三年，不管多少次地路過涉谷車站，都再沒有與有關的不可思議相遇。在聚會的時候會聽拓也和他們提起，總覺得那在數碼寶貝世界度過的大半年像是一場夢，但又真實地讓人無法懷疑。

“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地方，因為那裏只有一片黑暗。”

“然後我遇見了輝一。”

琴繪微微閉了閉眼，似乎是在回憶夢中的場景。

“輝一，就像是那個時候一樣。”說道“那個時候”一詞時，琴繪還是露出了悲傷的神情，“半透明的，飄在空中。”

輝一的眼神黯了黯。這對他們都不算是什麽美好的記憶，所以也會盡量避免去談起。他完全沒想到，在三年之後，這樣的場景依然會在琴繪的夢中出現。

然而下一刻，琴繪面上又浮現出淺淺的笑，“但是，當我伸出手去的時候，卻碰到了你了。”說著，琴繪偏頭看他。聽她的用詞，如同把現實與夢境徹底混在一起。

“只是，”說著，她卻陷入了困惑，“在那個夢裏，你好像根本不認識我，還問了‘你是誰’這樣的問題。而事實上，在那個夢裏的輝一對我而言，好像也只是個陌生人，分明有親切的感覺，但明確地知道只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那麽，你那個時候的答案，是什麽？”輝一知道這根本無關緊要，卻還是忍不住問了。

琴繪細細地想了一會兒，“……我不記得了。”

她有些詫異自己竟能夠完整地想起夢中的場景，甚至清晰地還原出之前的每一個細節。只是那連貫的夢境竟從那一刻之後便成為了模糊的片段，她知道之後還發生了些什麽，只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

“那應該只是個夢。”輝一抓緊她的手，“夢和現實是相反的。”

“我想也是。”琴繪舒心地彎了彎嘴角，“那麽，我們走吧，不然姐姐真的要氣炸了。”這麽說著，她最後瞥了眼墓碑的方向，低聲道，“下次再見，爸爸媽媽。”

“說起來，我好像很少聽你說過數碼寶貝世界的事情。果然，還是覺得……”

“你呢？那個時候一定很辛苦吧？”瞥見她的表情，他不得已地補充了一句，“因為小泉全部告訴我了，在到達黑暗大陸之前的事情。”

“唉，小泉真是的……”

“那麽，你的答案呢？”

“恩……”她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並不覺得有多麽高興，但也不會因為糟糕的經歷而感到難過。只能說，我不覺得後悔就是了。大概，數碼寶貝世界給我的影響，和拓也他們是不一樣的吧？……等等，明明是我在問你來著。”

“因為，我的答案和你是一樣的。如果硬要做出選擇的話，或許現在的情況更好一些。”

她敏銳覺察到，在說起這句話時，握著她的那只手更用力了些。

若是要說每一段故事都以一場神奇的邂逅為展開，那麽有關他們的故事的開端，則是在那場奇跡般的相遇的，更早之前。

然後只要抓緊對方的手，這麽走下去，便已足夠。

—END—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後面還有番外。

一直忘記放出來了。謝謝灰子桑，也就是灰子兔童鞋幫咱畫的琴繪的人設~

咦？你說什麽即視感？咱才沒有聽到咧~(???)

☆、番外一：灰白色的記憶

下了一天的雨終於在傍晚的時候停了。

琴繪從衣櫃中翻出壓箱底的黑色連身裙，在瞥了眼窗外陰沈沈的天氣後又給自己加上了一件長袖的外套。一旁落地鏡中倒映出女孩的身影，短短的發柔順地貼在面頰旁；純黑色的衣料貼合著身體上的肌膚，仿佛被束縛住一般；裙子及膝的長度下露出一雙纖細的小腿。全身黑色的裝扮配合女孩蒼白的膚色與此刻僵硬的神情，總覺得有些陰森古怪。

琴繪習慣性地想用手指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只是手伸到一半又默默地垂了下去。

聽到門外霧繪姐姐不耐地催促了幾聲，琴繪這才從鏡子上收回了目光，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後緩緩地走出了房間。

霧繪姐姐同樣是一襲黑色正裝。她微微彎下腰查看了一番琴繪的裝扮，在確認沒什麽不妥之後還是伸出了手，理了理她在換衣服時散亂的發絲。琴繪就見她不知從什麽地方摸出了一個黑色的發夾，把她隨意垂在額前的劉海夾到一側。

“好了。”做完這一切，霧繪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放松點。已經過去了。”

琴繪微微地點點頭。她知道霧繪姐姐的這句話不僅是在告訴她，還是在說服自己。

“他心裏一定也不好受。”見琴繪沒有說話，霧繪又補充了一句。

“我知道。”直到這時，琴繪才低聲說。

木村婆婆去時是三月的月末。

輝一是在半夜給她打來的電話，據說婆婆是在夢中去的，離開時面容安詳平靜。聽到這個消息時，琴繪楞了片刻，耳邊飄過聽筒另一端男孩意外地沈著冷靜的聲音，她反倒是陷入了恍惚之中。在困意徹底消散之後她忽然想起，就在幾天前婆婆還喜滋滋地提起過，等她出院後，要去公園看看今年的櫻花。

“故意延遲了花期，就是在等著我這個老婆子出院呢。”還記得木村婆婆瞇著眼，樂呵呵地看著窗外，仿佛已經看見了那如雲般的粉紅色澤。

盡管今年的花期相較往年更晚一些，婆婆還是只是來得及看到些花骨朵，便這麽離開了這個世界。

那天晚上琴繪放下聽筒後就一直呆呆地站在走廊裏。直到霧繪從房中探出頭來問她怎麽了時，她只是搖了搖頭徑自回到自己的房間。第二天早晨當姐姐也得知這個消息後來和她確認情況時，她才接受了婆婆已經去了的現實。

“琴繪！”

琴繪回過神，就見霧繪姐姐站在一旁輕輕地推了推肩膀。她這時才註意到木村伯母正站在自己面前。同樣是嚴肅的黑色正裝，只不過面上更多了幾分疲倦之色。“小琴繪來了啊，”直到見到琴繪，她才眉眼一彎展出幾分笑來。隨後她偏過頭，對站在她身後的男孩低聲道，“輝一，帶琴繪去給婆婆上個香吧。”

她熟悉的男孩站在母親身後，在觸及琴繪的目光時才勉強彎了彎嘴角。

琴繪不自覺地瞥了一眼靈堂中央木村婆婆黑白色的照片，收回目光時自然地垂下眼睫藏起自己的情緒，“請節哀。”她躬下腰，輕聲說道。

慣例的流程很快就結束了。霧繪姐姐牽著她離開了靈堂，不過她很快地被幾個鄰居的三姑六婆包圍，壓下自己的不耐情緒淺笑地迎合著她們“親切”的問候。見姐姐已無暇顧及自己，琴繪聽話地回到房間中，隨意挑了個後排的位置坐了下來。

她不喜歡這種場合，相似的場景總會讓她回到四歲那年的夏天。她還掛著吊瓶就被接觸了醫院，家中的布置改成了壓抑的黑與白。病痛的折磨尚未離去，卻不得不被逼迫著接受眼前父母已經逝去的現實。她更難想象霧繪姐姐是如何度過那噩夢一般的一個禮拜，每個前來吊唁的人從未吝惜自己同情的眼神，鄰居的婆婆媽媽們也從未停止談論有關他們清水家的一切小道消息：優秀的長女，和拖油瓶般的次女。

琴繪的臉白了白。這些回憶總是讓她的心緒會大幅度地波動起伏。她註意到自己的呼吸已經變得有些急促，急忙從隨身的小包中翻出了噴霧。在藥劑的作用中她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等待著原本堵塞的呼吸通道逐漸通順。

這波發作過去後，她無力地依靠在椅背上，心間只感惆悵。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意外卻捕捉到輝一擔憂的目光。

他本是安靜地站在母親的身後，向每一個前來吊唁的賓客行禮，禮貌地向他們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無論是那些從未謀面，在此時故作姿態的遠房親戚，或是態度疏離的母親的同事，還是緊握著木村伯母的手，不斷絮叨著的鄰居，他都能在適時的時刻說出適時的話語，做出合適的表情。再加上他身上色澤陰沈的黑色西裝。那般成熟穩重的樣子，根本不像她認識的那個木村輝一。

琴繪本以為自己故意背過身去成功地掩住了自己這次不適時的犯病，沒有想到他還是看見了自己的異常。

然後她就看見輝一低聲對著木村伯母說了些什麽。在獲得許可之後，他沿著一旁狹窄的過道慢慢地向她走來。

“不要緊吧？”在流露出幾分關切的同時，他徹底摘下了之前偽裝的面具，露出她熟悉的溫和的姿態，“這裏還是有點悶，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打量了她一番後輝一很快又想起了另一處不妥，“不過晚上外面還是有些涼，我帶了厚的外套……”

琴繪擡起手，打斷了他刻意壓低聲音的絮叨。“我沒關系的。稍微坐一下就好了。倒是你，”她再次看了眼木村伯母的方向，“你如果這個時候離開了，伯母會很辛苦的。”看著眼前木村伯母疲憊的模樣，她再次想起了當年姐姐硬撐著抗下一切時勉強的表情。

“沒關系。剛剛已經是最後的賓客了。媽也能稍微休息會兒了。”輝一坐在她身旁，註視著坐在第一排椅子上的母親的背影，眸色深沈，不知在想些什麽。

“輝一？”見他表情有些奇怪，面色中竟有幾分冷酷的意味隱隱透出，琴繪不由得低聲喚了他一聲。

“啊……”輝一被琴繪喚回了神，他不安地收回視線，擡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現在不要太拼命了，今晚還要熬夜的。”看他這般模樣，琴繪忍不住提了一句。

“恩，我有分寸的。”輝一溫柔地笑了笑，神態與之前無異，仿佛剛才琴繪瞥見的從他眼底洩露的一絲冰冷不過是她的幻覺。只是提起了這個話題，輝一忽然想起了什麽，“琴繪，其實你並不需要參加守夜的。反正這裏有專門提供休息的房間，你的身體……”發覺琴繪的表情有了不悅之色，他適當地閉上嘴，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是，”知道輝一是好意，但是她還是不喜歡別人總是以“身體”為借口來限制她的行為，“我一個人怎麽睡得著。”她苦澀地彎了彎嘴角，“這是最後一次了，替婆婆做些什麽。”

最後一次。

聽見這個詞，輝一也陷入了沈默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夢囈一般地開口：“琴繪，你說，人為什麽會死呢？”

輝一的問題讓琴繪怔了片刻，“因為……”她囁嚅著，卻不知道應該給出一個什麽樣的答案。她總覺得今天的輝一很奇怪，但是她又具體說不出他的奇怪之處。

輝一好似根本沒有註意到她的困惑與吞吐，繼續自顧自地問道：“難道一切最初的相遇，都是為了這最後一刻的離別麽？”

“大概，就是這樣吧。”琴繪低下了頭。她盯著放在膝蓋上的黑色小包，一襲沈重的情緒再次壓上了她的心頭。無論怎樣的相遇，最後都會以離別的結局告終。就算是她和輝一擁有那般親昵的關系，最終的結局一定也會分道揚鑣。

琴繪一直低著頭，因而她沒有註意到坐在她身邊的少年在註視著她時眼底深刻的悲傷。

被清晨的涼風一吹，困意便被驅散了不少。

寺院的主持先生很早便趕到了會場，又是經過一番儀式之後，婆婆的棺木被送上了火葬場的車。

在火葬場進行的是最後的告別。琴繪註視著躺在棺材中表情安詳的婆婆，還是有些不願相信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這位親切溫和的老人。婆婆被包裹在壽衣中的身體削瘦地可怕，但是她的面容卻一如她記憶中的平靜。這時有關過去種種的回憶都不自覺湧上心頭，再一次提醒著她過去她曾在老人那感受過的溫暖。及此，琴繪偏過頭，悄悄用手背擦去眼前的水霧。

木村伯母的眼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